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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,是在医院南栋大楼的电梯里。 锻炼过的肌肉沿着他身上的汗衫透露出清楚的线条,头发散乱地贴着前额,右手还提着一袋荔枝。% z! C" m3 y6 V" K: N; p# z
# L: F2 ]* S g# _, g4 d 我只当他是一般探病的家属,看了他一下,便抬头注视着电梯楼层的显示数字,不多时,竟闻到背后一股烟味。
- z' t4 } y1 ^; I9 e7 t 原来是他在电梯里抽烟,我相当不客气地告诉他:“先生! 这里是医院,不要在这边抽烟。” 说完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% R! E3 C g! Q4 v, C. d
他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,没有什么表情,只是将右脚举起,顺手把烟头捻熄在脚上的拖鞋底般。: B. m: H$ c+ t* w7 u7 m
幸好电梯很快便升到了九楼,当电梯的门一打开,我快步地走出去,因为实在受不了电梯里面的那股烟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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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F" ~6 p5 Q1 B a$ y% Z 没想到,他也跟了出来,深夜一点的病房走廊空旷得可以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,我以为他想出言辱骂我,便更加快脚步向护士站走去。
0 Y2 e3 N, S/ a3 T" B( Y) c 到了护士站,一回头,发现他并没有跟来,而是转弯进了S903的病房。
% ~. i7 y, z+ l1 @2 o/ J 值班的护士看见我疑神疑鬼的模样,笑着问我:“怎么? 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?”7 R/ O |. s1 U& L( `2 A" X4 V: M
我摇摇头,突然想起自己是被护士站以急照会为理由呼叫来的,便问护士:“哪一床要急照会?”
9 V3 b5 _# x: t6 j e6 i “喔!你是胃肠外科的罗医师啊?你们科内的CR正在S903里看照会,第一床的病人刚刚突然肚子痛,血压降到90/50,怀疑有胃出血的可能。” 护士拿出那一床的病历给我看。
; s2 h/ R( m' v& |. g8 K' ] S903-1,郭书泓,男,21岁,直肠癌。6 s+ Y. ]5 L, b
我翻开厚厚的一叠病历来看,这个病人是从我们科里转到肿瘤外科的末期病患,胃出血可能是其中一项严重的警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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拿着那一叠病历,我走进S903病房,看见科内的CR正满头大汗地为病人做触诊,肿外的值班医师也在一旁忙着支使实习医师为病人注射。
) h4 y. h% z k! ^& ~ 我看见先前跟我搭乘同一不电梯的那个男人,他站在病床旁边,握着病人瘦弱的手掌,嘴里还频频对他轻声说着:“别怕!我在你身旁,医生也都来帮你了,别怕!”5 X) E/ j# B- j: V: V
他见到我的出现,只是面无表情地向我点了个头,握着病人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……* \, z3 S7 u+ `
7 J1 f( X9 r/ H7 J 应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,那一床病人的症状只是便秘加上脱水而已,并不是真的胃出血,我嘱咐肿外的值班医师帮他通便,顺便点滴注射500 c.c的生理食盐水补充水份和电解质。
& J# R% }) t: c0 X 那个男人知道病人的壮况稳定之后,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欢愉的表情,他开口对我说:“医生!谢谢你!”
9 j, G) U' a, u 我也礼貌地向他点了一个头,离开病房前,突然又想起一件事,转头告诉他:“便秘的病人不能吃荔枝,症状会加重。”
( \( @( v. i6 `4 Y5 F! r 他怔了一会儿,然后弯下身去蹲在病床边对病人说:“医生说你不能吃荔枝,那我们先把荔枝送给医生和护士吃,他们都很努力地照顾你,等你病好了,我再买更多更好吃的荔枝给你吃喔!”
- [6 C0 F% f# h2 b: j6 N 我装作没听见他的话,大摇大摆地走出病房,回到护士站写临时医嘱,同时还开玩笑地对护士说:“等一下你们有荔枝可以吃了,那一床病人的哥哥说要送荔枝给你们吃喔!”+ r9 y% O( [8 M9 q
“他的哥哥? 喔! 你说那一个老是穿着拖鞋,汗衫在旁边陪他的男人啊? 那是他的男朋友啦! 他们是同志爱!” 值班护士正在准备注射用的药剂,头也不抬地告诉我……
5 } R$ ^) s0 g. {3 r' t 这次轮到我怔了一会儿。 他们是同志爱? 你怎么会知道的?” 我走到她的身边好奇地问着,随手又拿起刚刚那本病历,想查看他有没有HIV(+)的记录。3 k2 E3 B/ Q4 r$ \% r
“他跟我们说的啊! 因为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得了AIDS,还紧张得要命。” 忽视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。0 V. T5 Q, Z3 M* B' e
“哦? 那么HIV test的结果呢?” 我心里正为刚才戴了两副手套为他做指诊而感到庆幸。
9 @* w% Z6 n6 h% L2 l+ d$ l “Negative啦! 他的老公也是negative。” 护士将针筒里的空气挤掉,一束黄色的液体从针头射出。- t7 ] j: i# r1 Q7 N
我听了就将病历表放回桌上,对护士说:“这年头的同志爱越来越大胆了,居然敢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他们是同志爱。“2 |- E( t& \% Y* [: k2 b* Y, ]3 o
护士呵呵地笑了几声,没再说些什么,我也将金笔插回了上衣的口袋,然后跟她说:“那么这个急照会我看完了,没事的话,我就走啰!“
' @. S% O' G: Z 走出护士站,两个CR从S903病房走出来,一看见我,又毕恭毕敬地向我打招呼,我挥挥手,便搭了电梯离开医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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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当我结束了门诊的看诊工作,正要脱去医师服离开诊疗室,却看见肿外的CR和前一晚见到的那个男人一起出现在我的门前。. m$ w0 w! R4 w- M% s
“罗医师! S903-1想转到你们科内的病房,你收不收?” 肿外的CR客气地询问着我的意见。; b7 V3 H! T% Y* [4 c% ]$ ]
我想起那个病人是之前从我们科内转出去的癌症末期病人,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:“他以前是我们科里转给你们的嘛! 都已经末期了,还转回来干嘛?“
1 u8 J# {2 x( S* y2 K' A 一旁的男人还是那个模样,这时开口接着对我说:“罗医师!求求你让郭书泓转回胃肠外科的病房吧! 他在肿瘤外科病房随处可见的都是癌症末期的病人,对他的心理有不良的影响。”& T( w, F& o5 p9 e1 j
不待我开口,肿外的CR有帮他说情:“他的意思是说,为了让病人的心理能够更有希望一点,所以想转到胃肠外科病房,毕竟癌症末期的病人最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安慰嘛!”/ T! h$ o! K. g) [4 o5 u3 Z
我斜着眼看着肿外的CR问:“你们科内负责的VS是哪一位?他也这么说吗?”
9 V& G0 n8 I# K/ u0 E9 q& N9 H 肿外CR指着病历表上的签名给我看:“是洪以钢医师,他说如果胃肠外科愿意收这个病人自然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, X6 h1 h; T% ]* Q- t( F) n 我冷冷地笑了笑,心里很清楚,大家都不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科内的病房,所以急着将末期的病人象个皮球似地踢来踢去。+ A* p6 W. i* A" ]! S2 t( s
那个穿着汗衫的男人这时又开口了:“我求你,罗医师! 我知道书泓的日子真的不多了,既然这是他的愿望,就请你答应让他转到胃肠外科病房吧! 就算以后真的怎么样了,我们也不会怪你的。”
* @7 X% u# T. T2 o+ S1 _* x, g, [ 看着他微红的双眼里尽是疲惫和祈求,又不好意思得罪肿外的洪医师,只好很勉强地答应了他。6 r1 C1 Y# D7 u: _# }
“谢谢你! 罗医师! 谢谢你!”一听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,那个男人满是胡渣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些许的笑容,一旁的肿外CR则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,将手中的病历表交给我。
2 h2 z) g- X) Y# N) U% g “你先回病房处理转床的手续。” 我正眼也不看那个CR,指示他离开诊疗室,然后示意那个男人坐下来。, }2 _7 s5 s5 m5 R
那个男人点点头,又转身向离去的肿外CR鞠了一个躬,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。+ a2 D U5 z6 r. }
“你是郭书泓的家人?” 我明知故问,右手还不停地转动着那支金笔。
6 C8 T' v% i6 H, H 显然他已经相当老练,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地回答这个问题,他说:“我是他的朋友。”, d: l2 @. y% R/ S. R
我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:“那怎么没看到他的家人来探望他?”7 j0 j* l# ?* e5 g
他有些迟疑,稍微思考了一下子才告诉我:“他家里只剩下一位中风的父亲,所以不方便来看他。”! Z* P( H+ V/ M
“那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吗?” 我继续转达着手上的笔。
9 k/ ?1 |. C8 O( u “他只知道自己得了直肠癌,但是……他不知道已经是末期了。” 他低下头来看着我手指的动作。
2 I5 k; J' V, h4 [9 @ 我抬起头来看着那个男人说:“你要花时间照顾他,难道你不需要工作吗?”& N: ^! d, n8 c7 c6 F
“我已经把工作辞掉了,为了陪他走完最后这一段日子,我只有这么做。” 他的回答听起来虽然是无奈的,语气却流露着怜惜与坚定。) [1 L: n0 z8 x) C3 o: w, K3 s
我放下手上的笔,慢慢地对他说:“如果只是朋友,有必要如此为他牺牲自己吗?”
+ m$ l0 {8 \/ h 他瞧见了我眼里的试探与质疑,便将头别了过去,低声地说:“为了他,什么都值得……”
* }" C* ?4 l8 {; y x1 A* T 我知道自己已经逾越了身为一个医师应该有的问话尺度,眼见他始终不肯明说自己和病人的关系,也只好转移话题告诉他:“你去帮他收拾一下东西吧! 我下午再到病房看他。”) P5 r2 g" w9 [% b
他起身又向我道谢,我连忙跟着站起来回礼,然后目送他离开。' B' _6 U; ]2 `& t
. @' [, V( l; Q1 ?5 c1 b 我看见他的背影是疲惫的,面对癌症,累的不只是医护人员和病人,还有照顾病人的家属,尤其象这个男人,虽然名份上只是一个朋友,却心甘情愿地挑起照顾癌症末期病患的责任。9 f: ?( B1 u, O* ~0 g# z/ p/ }
在医院工作久了,难免会失去某些被感动的能力,可是,在我亲身见到、听到那个男人对于郭书泓的关怀之后,我的心里竟然也有些部分被牵动,尽管他们只是一对同志爱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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